周泽楷已然换了一身行头，同江波涛并肩，走在夜色中。

　　今晚的风很喧闹，吹起了风衣长长的衣摆，还有领口。周泽楷按了按帽子，又确认了一遍咽喉上变声器的稳固。

　　他忽然说：“你试探他。”

　　江波涛微笑着，是他经常挂在脸上的那副平易近人的笑容，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平和而真心。在组织中他的击杀效率不是最高的，但有一点很多人都比不上——他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抱歉，”他说，“我想测试他一下。”

　　周泽楷没有再说话，但江波涛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接着说：“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新生自由人，缜密到极致的系统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人工智能还是自主意识。”

　　周泽楷：“如何？”

　　江波涛如实说：“我看不出来。”

　　周泽楷没有什么表示，耸了耸肩。

　　江波涛好奇问：“你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这位机器人不是应该已经呆在智城了吗。

　　周泽楷没有吱声，但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在熟人面前，这位顶级特工的心思真是很容易被看出来，江波涛有时候甚至会因此为他担心。“你不会心软了吧？”江波涛忧心忡忡，“我相信你对自己所做的事有分寸，不过我总有股不详的预感。”

　　机器人来历不明，又是麻烦的新生自由人，即使相信周泽楷的能力与智慧，他还是没法安心。

　　周泽楷：“嗯。”

　　江波涛知道这个“嗯”不是敷衍的回应，那代表周泽楷自有把握，旁人无须多心。不过他没忍住，多嘴了一句：“机器人似乎很喜欢你。”

　　周泽楷想了一下：“甜心陪伴型。”

　　江波涛说：“虽然他有时候会撒娇，但一点也不像个甜心，倒更像个花花公子型。”

　　周泽楷笑出声：“是的。”

　　江波涛说：“希望你能处理。”他的这个同事，最不擅长应付这种撩骚型的角色，无论敌人还是伙伴，不过奇异的是他又特别适合好色的目标。哪怕目标事先听说过一枪穿云的大名，还是会在见到周泽楷后干出后悔的决定，那甚至不需要周泽楷开口邀请。

　　周泽楷勾了下唇角：“能。”

　　江波涛说：“看你现在对他不错，我应该不用担心哪天得为他处理尸体。”自由人的尸体处理起来可麻烦了。

　　王杰希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个平地摔了，这实在让人郁闷。他重新站起来，动作不够流畅地拍拍裤管上的灰尘，盯着鞋尖有一会儿，才迈开新的一步。

　　动作得快一点，并且用力一点，很好，没有摔倒，但还是不行，地球人是不会这么行走的，也不会有谁如此慢动作。

　　每次返回地球，都是一场跟身体习惯的争斗。

　　等到终于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只是动作慢吞吞仿佛身染重病，太阳已经落山了，王杰希饥肠辘辘。他错过了两次用餐时间，不过说实话他也不想吃，没适应好之前，吃饭很有可能伤到自己，少说也容易弄出洋相。

　　王杰希在天际城只呆了半天，不到六个小时，就离开了这座繁华城市。但行程上显示，他一直留在酒店里，一直没从房间里出来过，这很容易理解，刚回归的太空人，开头总有一两天地球重力适应期。

　　石磨城。

　　对这个地方，除了很多事不方便，王杰希没太多别的感想。本来如果不是有事要办，他不会刻意来到这里，单纯只是回来保持肌肉记忆，天际城就可以了，犯不着到这儿来。

　　但他这次忽然对地面上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忽然很愿意给予身边的一切更多关注，忽然觉得那些其实都蛮不错的。很多东西都不错，平坦的大道，不平坦的小路，翠绿的树木，暗淡的荒地，撑天的高楼，低矮的平房，没有什么不顺眼的。

　　他走在路上，姿态不算引人注目，动作已经从重病患者脱离到了太有闲情逸致的散步行人。他还逛了圈超市，买了几盒昂贵的速冻食品，然后慢慢地走到一片热闹的居住区，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住户，钻进一条巷子，走上层层台阶，进入一个房间里。

　　一个普通的民房。

　　这个民房普通得不值得任何人为它在意，今夜却不一样。

　　这片居民区居住的大部分是些不被允许进入天际城的人，因为不够有钱，或者不够走运，而不得不选择这个地方。大部分人总嫌这里很乱，也总嫌这里很吵，经常哪怕过了夜里三天，还是有人在街上吵闹，一点都不安生。

　　九点一定是这个地方最吵闹的时间，王杰希这么认为。

　　工作的人都回来了，小孩也都回来了，大部分人都回来了，这地方没有隔音这个概念，人们似乎也没有含蓄的概念，似乎两栋楼之间靠吼交流是家常便饭的事。

　　才不过一小时，王杰希快要被迫知晓左邻右舍家中所有大小事，包括好些天没人来修理的浴室的现状。当这种听众实在太糟糕了，王杰希盯着手里模样不太好的速冻食品，脸色灰白，感到抗拒。

　　他只有摒弃杂念，竭力忽略这些声音，专注于声音之下的声音。

　　有枪声。

　　王杰希并不意外，平静地听着。

　　也不意外在枪声结束后，发现一个不速之客从非正常通道进入室内。

　　那个人身手矫健，从狭窄的窗户翻进屋，一点不该有的响动都没有，脚步轻盈，在客厅坐下。王杰希在厨房，只能看到月光投射在地面的那人的影子。

　　王杰希热情地打招呼：“晚上好，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知道这些家伙对保密都很敏感，识趣地呆在原地没有胡乱走动，免得被对方以为自己在打偷看的主意。他一个连重力都还没完全适应的家伙，还是谨慎点为妙。`

　　对方：“晚上好。”

　　是改变过的声音，真是藏得严严实实的家伙。

　　王杰希：“希望你已经用过晚餐了，我没什么可招待的。”

　　对方没有说话。

　　王杰希也就不再说话了，漫不经心地拨弄地面前的食物，有点后悔为了方便而选择这些，而他为了适应重力，今天又消耗了太多能量。

　　对方久久没有开口，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王杰希对此漠不关心，即使发现了什么，既然到了这里，也已经无法补救。

　　正在这时，又一个不速之客出现，进入卧室。卧室就在客厅的隔壁，相互之间的门虚掩着，那人刚一抵达，就发出“啊”的一声，抱怨道：“被骗了。”

　　也是改变过的声音。

　　王杰希：“晚上好。”

　　不速之客2：“晚上好，地球的日子还过得习惯吗？老王。”

　　“嗯？”王杰希偏头，“熟人？”

　　不速之客2：“容许我自我介绍，君莫笑，崭新的新入行者。”

　　王杰希：“我们都是同行。”

　　不速之客2：“我来这不是找同行的。”

　　王杰希：“那不巧。”

　　不速之客2：“客厅里的同行，我们都被耍了，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你看该怎么办？”

　　不速之客1：“……”

　　不速之客2：“我们应该合作，把这个欺骗我们的家伙抓起来严刑拷打。”

　　王杰希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是月球公民。”

　　不速之客2：“我对消除痕迹还是蛮擅长的。”

　　王杰希：“……”

　　不速之客1：“其实……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不速之客2：“……”

　　突然情况发生改变，王杰希听到枪声、翻墙声，接着房内陷入寂静，好像刚才的二位不速之客不曾出现过。王杰希不关心这些，默默地盯着太不美观的速冻食品，良久，闭上眼睛点点头。

　　“熟人。”

　　江波涛藏身在一栋四方楼的楼顶，协助周泽楷追击君莫笑。在他脚下，一个运气不太好的同行正瘫软着。

　　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君莫笑没有防备，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虽然狼狈，还能保持快速移动和不受伤，这个人实在很厉害。

　　而明明很狼狈，这家伙居然还锲而不舍地坚持用言语调戏周泽楷，真不知道该说他自大还是天生太风流。

　　“几日不见！我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你！！！”

　　周泽楷吼道，十分凶恶地打空了弹匣，还一脸狰狞地扔出了手头所有的手弹，其中包括一个信号弹，两个闪光震撼弹。丢完后，很解气地拉了拉领带，才在掩体后抱头蹲下。

　　江波涛：“……”

　　江波涛带着那同行从楼顶下到地面，看着狼藉的地方，肯定地说：“他跑了。”

　　周泽楷还没从震撼弹的波及中回神。

　　江波涛贴着周泽楷的耳朵大声说：“这就是你说的对付撩骚型的好方法？”

　　周泽楷点点头：“不错吧。”

　　江波涛：“……哪里不错了。”

　　周泽楷低头看向被江波涛抓在手里的同行，说：“喜欢我吗？”

　　他稍稍偏着头，加上姣好的容貌，说这话的时候说真的很撩人。但说真的他就是面无表情走在路上，也会让人觉得心痒痒，倒霉同行想到不久前干的蠢事，心里就不禁泛苦。

　　见同行不说话，周泽楷用枪口对准他。

　　同行举手投降：“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出言不逊。”

　　周泽楷面向江波涛：“你看。”

　　江波涛：“有什么好看的！这不还是暴力威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