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了，询问了一些情况，做了记录，然后就走了。

　　周泽楷一心二用，一边找新房子，一边问一个不能说是同行的朋友，仿真机器人的一些问题。

　　他能肯定，仿真机器人绝对不会干叶修干过的这些事。

　　朋友收到消息，过了有一会，才回道：“你确定这是个机器人？”

　　枪：“是。”

　　鬼：“设定的程序也可以造成这种情况，但那得极精细的人格设置才行，区区一个售卖用的仿真机器人不会花这么大心思。”

　　周泽楷也这么认为。

　　鬼：“我认为这比较可能是个产生了自主意识的机器人，恭喜你，这概率可不大。”

　　这必须值得恭喜，一旦某个机器人产生了自主意识，很多事会接踵而来，首先这位机器人先生不能再称作是它，从此拥有“与生俱来的权力”，相互之间的相处最好尽可能客气，你绝对不愿意遭到机器人人权组织的指控，那些人类要读好多年才能记住的法律法规，对于那帮家伙只是点载入的小事儿。

　　撇去人权组织，周泽楷还有更接近的麻烦。

　　把叶修送到他身边的人身份不明，到目前为止，周泽楷认为那人是他的对头。如果那人事先知道这是个产生了自主意识的机器人，那他干的这件事实在是恶意满满。

　　周泽楷迅速确定了下一个住所，却对机器人的事情依旧头疼不已。

　　鬼：“接受现实吧，假装自己意外当了爸爸。”

　　枪：“？？”

　　鬼：“你知道机器人的年龄是从激活那一刻开始算的吧，就算他之前激活过，只是后来被刷掉了记录，从出厂开始算起，年龄也不会太大。”

　　周泽楷震惊了。

　　鬼：“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人类的那套年龄法则不能套用在机器人身上，你就当养了个幼童思维的成人，他是甜心陪伴型？即便产生了自主意识，他依然会以核心中原本的设定为信念，哼……你其实可以把这当作一个不那么典型的邂逅。”

　　周泽楷关了通讯。

　　就算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顶尖特工来说，这也绝对是件头疼事。

　　周泽楷走到机器人的小房间，后者窝在被子里。听到脚步声，叶修戳开一小块被子，让自己能看到屋内部分情形，自己又不用显形。

　　周泽楷在床边坐下：“看看手。”

　　叶修没有动，只从那小小被子洞穴里，射出一束犀利的目光。

　　周泽楷等了会儿，拍拍被子。

　　然后他又等了会，说：“生气了？”

　　叶修：“是的。”

　　叶修：“哄我。”

　　是甜心陪伴型本身就被设置得这么直白——或者说为了宠爱不择手段？——还是这属于自主意识的一部分？是小孩子——不超过3岁那种？——对疼宠理所当然的索求？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周泽楷说：“谢谢你。”

　　虽然那颗子弹威胁不到他，但机器人舍身相救，是应该说一声谢谢。

　　叶修掀开被子，脑袋靠上周泽楷的大腿，然后伸出手去。

　　周泽楷：？这就哄好了？

　　叶修说：“痛痛。”

　　周泽楷：“……”

　　谁都知道，机器人是没有痛感的。

　　叶修说：“吹吹。”

　　周泽楷：“……”

　　叶修认真地说：“我有一个万个理由相信，你没谈过恋爱。”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用镊子把掌心的子弹取了出来。这事不容易，但他的手很稳。

　　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很安静。

　　外面的光线有些儿暗沉，基本上地面世界只能依靠这种微妙的改变意识到极远之处的太阳正在落下。室内的光线更加暗沉，灯没有开。周泽楷把镊子和那弹头放到一边，碰了碰出现一个孔洞的掌心，他能窥到里面精密的金属部件，本是冷漠的机械，怎么就生出了情绪、产生了思维。

　　怎么出现的？从哪里出现的？

　　机器人之父都不能解答的问题。

　　周泽楷放开那只手掌。剩下的他没法处理。

　　“爱情是座高楼，”周泽楷说，“地基没打好之前，不应贸然开始。”

　　他难得说这么多，说得很慢，但很仔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我也期待偶然之间，她的降临。”

　　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因为职业的关系，最初他一定会很多疑，会把对方的一切查个彻底。干他这行的，小心是头号标准。可能会把真正的工作告诉对方，可能不会，在这份贯通将来人生的羁绊里，掺入严重却无奈的谎言，造就幸福又煎熬、如履薄冰的未来。又可能对方会出他意料，对他的人生选择怎么都全盘接受，也可能怎么都有所谓。

　　因为职业的关系——其实也不能全怪它——周泽楷觉得自己很难在退休前做好担负另一个人一生幸福快乐的准备。

　　不过他有时也会像还没离开校园的少年那样，对某个神秘时刻的来临抱有莫名的期待。

　　光线不明亮，视野不明朗，但叶修却很喜欢此刻看到的一切，温柔的帅哥被添上了一份朦胧，让他感到自己的那个神秘时刻，已经来临了。

　　他捧住周泽楷的脸，让后者低头看着他。

　　“我来了。”他柔声说。

　　来了来了来了，命运伴侣来了。

　　周泽楷盯着他：“你还小。”

　　叶修一愣，后悔没开灯了，看不大清楚周泽楷的表情，后者的脸上莫名有些令他不舒服的东西，类似看一个无知的……小朋友？

　　“小什么？”叶修问，“哪小了？”

　　怎么话锋一转，突然就杀死了空气中的所有温柔因子。

　　周泽楷拍拍叶修的头，然后离开小房间。

　　叶修不是很懂这发展。

　　而且忽然有点生气。

　　搬家，说搬就搬。

　　东西不需要带太多，钱财和贴身的那些就行。

　　叶修才知道周泽楷有车，是那种只有宣传花了最多心思的大众家庭车，和以同样方式使劲吹捧的新型能源，就像大多数安守本分的市民，用大家都用的东西。

　　他们似乎要搬到城市的另一头去。 

　　就算叶修深信周泽楷是个纯粹的上班族，也无法对如此高效的转移产生疑虑。纯粹的上班族，会因为一次入室抢劫在当天搬家？警方都还没就这事儿有任何反馈。

　　正开车的周泽楷分出点心神，把自己的随行终端拿了出来。

　　公司内部程序显示，周泽楷工作能力出色，获得升职加薪，工作位置也换到位于城市另一头的公司大楼。拎包入住的新住所就在公司大楼不远处，他需要尽快前往新办公室报道。

　　叶修打消了疑虑，双腿交叠，沉默不语。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觉察到机器人细微的改变。

　　他不太能说得上来这改变是怎么回事，但感觉得到气势已不同。

　　去城市的另一头，自驾可要花不少时间，周泽楷估算了下，可能夜幕降临的时候，才能到达新的居所。路上机器人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偶尔几句，也是不经心的散漫，这挺好，周泽楷比较习惯安静的气氛。只是他总感觉机器人在盯自己，当看过去时，机器人就转过脸去。

　　半路上，周泽楷拐了个弯，在RY的一个机器人康复中心门前停下。

　　机器人拒绝了他的陪同，没有说理由，但脸上已经写满了“我今天心情可不大好”。

　　周泽楷出示了身份和机器人证件，就回车上去了，让叶修单独进入诊室。

　　叶修坐在空的诊室等了会儿，有个医护人员进来让他再等一会，医师临时有点别的事儿，而且很紧急，另一个医师正在赶来。没多久，另一个医师和他的助手到了。

　　助手关上门，站在跷二郎腿的叶修面前，医师则抓住叶修的手仔细检查。

　　“你待在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助手说，“但我好像看出你没打算换地方。”

　　“是的，”叶修笑了笑，“我不能离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助手嘀咕：“你还有除了藏身和本职以外更重要的事吗？”

　　他觉得这人是玩上瘾了。

　　叶修耸耸肩：“被人说‘还小’，作为一个男人，这事必须得追究。”

　　助手和医师两个人的视线都情不自禁移向叶修胯间，并开始无限遐想。

　　叶修说：“他指的是脑子。”

　　助手：“啊？”

　　医师想了下，说：“甜心陪伴型的智商标准设置在十四岁，不过你并不真的是个机器人，可以不装成弱智的样子。”

　　叶修想了一下。

　　“可能装得太可爱了，”他捏住下巴，“以后不撒娇了。”